魔法沒有未來，如果永生者親口公開自己的結論，一定會引起迪洛特的震動，甚至讓整個魔法界都面臨崩潰。這一點都不誇張，理由再簡單不過了——因為永生者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，它們即將發生……或者正在發生。再加上傳出這些事實的人是永生者——魔法創造者的弟子，這一定會讓魔法師們多年來的信仰發生動搖，如果連魔法師都不相信魔法，那魔法就真的危險了。

當一個人掌握了一種力量，難免會心高氣傲，魔法師自然也是這樣。魔法師有著魔法師獨特的驕傲，這份驕傲蒙蔽了他們的眼睛，讓他們忽略了許多事實。一旦這些真相被人們曝光並接受，相信魔法師們會在越來越大的壓力下一點一點崩潰，魔法這種技術也會逐漸被人們淡忘。一生的努力還不及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，這種否定是殘酷的，也是致命的，人們並不是看不到真相，而是刻意忽略了它。

當一個人的價值被否定，他的存在就會飽受爭議，而如果否定的對象是一個巨大的群體……後果不敢想象。如果不是擁有絕佳的理性，相信薩蘭此刻一定會對魔法本身產生懷疑，而這對一個魔法師正是致命的。有時候，擁有智慧確實是一件痛苦的事，就像關於血統與魔法之間的事實，第一個悟出來這個真理的一定不是奧利亞瑞安，但最受折磨的卻一定是他。因為有智慧，他看的比別人更多，想的也更多。這樣殘酷的領悟註定會讓他懷疑魔法，而他的身份又讓他不能放棄魔法……很難想象他做了什麽，才沒讓自己崩潰。

“年輕的我領悟了這個道理，這讓我很痛苦……魔法沒有未來，魔法師毫無價值……這是我不能接受的。我想了很多種辦法，想讓魔法變得簡單易學，或者增加魔法的威力……但都失敗了……最後，我找到了一個朋友，他是個煉金術師……”

永生者繼續訴說著他的故事，聲音平淡而無情。但聽到這裏的薩蘭不由得心跳加速，他右臂上的咬痕不知道為什麽疼了起來……薩蘭似乎意識到了真相，一個殘忍的，而且與自己息息相關的真相……年輕的魔法師……煉金術師……這讓薩蘭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。

“他的名字叫紮比勒，”一陣強烈的痛感從薩蘭右臂傳遍全身，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。這一刻，薩蘭意識到，在永生者的脖頸上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咬痕，“沒錯，多次失敗後的我轉變了研究方向，由魔法本身轉移到了精神力方面的研究……絕佳的理性，如果能夠人工擁有這種只存在於理論上的精神模式——如果魔法師的思維中只存在理性，那麽魔法未必不能超過那些先天的血統。我和紮比勒一起展開研究，遺憾的是……我們成功了。我們把制作出來的煉金生物稱作‘影子’，它以契約者……也就是它第一次咬的人的感情為食，悲傷、快樂、憤怒、憎恨、恐懼……這些情感是它最好的食糧……當時我們一共做出了兩只這樣的煉金生物，一只咬了我，至於另一只……它咬了你。”

薩蘭不知道普通人在知道真相後會產生什麽樣的反應，憤怒？恐懼？或者悲傷？現在，除了加速的心跳，薩蘭只感覺到了無盡的平靜。“哦，原來是這樣。”這句話可能是薩蘭此時心情的最佳寫照，就像面前那怪異的湖泊，有波瀾，但沒有什麽能激起更多的波瀾，平靜，只是永遠的平靜。

“就像你知道……或者說經歷的，我在那之後擁有了絕佳的理性，我失去了所有的感情，卻成為了三賢者中最強的一員，”永生者奧利亞瑞安繼續講著他的故事，像在說一段童話，“周圍的人都不理解我的變化，但在那個時候，我也不需要他們的理解。雖然失去了喜悅，但那時，不得不說，我感覺很好……一切煩擾都從腦海裏消失了，我可以用全部精力去研究我最喜歡的魔法……但之後發生了兩件事，讓我意識到我做的事有多麽危險。”

薩蘭可以理解永生者的感受，他也做過危險的事，而且是在知道後果的前提下。在魔法師考核時，為了更快的獲得情報，他改良了來自秘法樓的奴役契約。原本只有在“對方同意接受契約”的前提下才能生效的契約，被他改成了“在對方失去意識”的情況下就能生效的契約……道理不必多說，一旦這個契約流傳出去，必定會讓千千萬萬的自由人失去自主權……但即使再給薩蘭一次機會，他還是會義無反顧的改造契約，當然，只是為了省時間。換句話說，在一個人失去感情的同時，他也失去了大部分人性。

“第一件事，是咬過我後憑空消失的影子回來了。在此之前，我們從沒有考慮過吞噬過感情的影子會產生什麽變化，但事發之後我有了結論——影子會變得越來越像人。它沒有人的形體，卻可以依附在任何物體上，同時，它會變成他，擁有人類的感情……雖然原因不明，但他擁有的感情大多是負面的，更可怕的是……他會擁有很強的求生欲。影子與契約者之間實際上存在著一種不合理的契約關系：影子本身是殺不死的，但他會受到契約者的影響……換一種說法，契約者死亡時，影子也會死亡。”

說到這裏，永生者停了下來，每次他說出重要的事實前，都會自然而然的停頓一下。

“所以他回來了，帶著永生之泉……他讓沒有防備的我喝下了永生之泉，從此以後，我有了不死之身……成了永生者，而影子也就永遠不會消失了……不會結束的生命，真的是一種煎熬……當然，真正的重點在影子身上，他竟然能找到傳說中的永生之泉……這讓我註意到了他，也感受到了他的危險性。在我被封印的現在，他應該也受到了同樣的限制，不能對這個世界造成危害……其實這個封印是我自己下的，封印我的就是我自己……可能也有限制影子的原因在，但真正讓我決定自我封印的是另一件事。”

又是一陣停頓，這一次的時間格外的長。誰能想到永生者這個稱號竟然來自於一個不知名的煉金生物，誰又能想到永生者會把自己封印在一塊水晶裏，更不會有人想到……究竟是怎樣的事件，讓偉大的永生者選擇了自我封印。

“那是在我成為永生者之後的事了……在那個時候，我的朋友，三賢者之一的毀滅者，也意識到了魔法逐漸沒落的真相，”奧利亞瑞安停頓了一下，然後繼續說道，“他也為魔法的未來考慮了很多，但鑒於他的性格……他最後選擇的方法很極端。他想要消除這個世界上除了魔法以外的所有力量形式，當然，鑒於萬物同源原理，這個理論完全可以實現……當時他找到了我，擁有絕佳理性的我很自然的認同了他的計劃……三賢者之中最強的力量與最高的智慧……這個計劃實行的很順利，但是三賢者裏還有另一個人。”

又是長時間的沈默，似乎單是提起那個人，就讓奧利亞瑞安痛苦萬分。但這是不可能的，絕佳理性的擁有者不可能會感到痛苦，絕對不可能。

“三賢者中剩下的一角，也是我們中唯一的女性，神愈者……在我失去感情之前，我們是互相喜歡的，”永生者再一次開口，語氣中竟然帶有一絲苦楚，“我……因為過度的智慧而缺少人性，毀滅者因為暴躁的脾氣而容易沖動。因此，神愈者就成了三賢者中的良心，也是唯一一個能夠抑制我們暴走的人……她是個善良的孩子，專註於修行治愈魔法，在失去感情前我也一度愛上過她……種種跡象表明，她也喜歡我……但在失去感情之後，我內心的這種感覺就淡了下去，這也能夠使我專註於魔法研究。”

“理性會讓人變成瘋子，感性也一樣。毀滅者在領悟真相之後被過多的感情壓垮了，來找我時，他的精神處於一個極其不穩定的狀態，而失去感性的我……也算不上正常。我們制造了一樣東西，可以消除一切魔法以外的力量形式，在即將成功的時候……神愈者來了，她試著說服我們，而當時，我確實被她說服了。我們一同封印了那樣東西，本來故事應該在這裏結尾……但我們都低估了毀滅者的瘋狂程度。”

“三賢者下的封印也需要三賢者才能解開，心存不滿的毀滅者綁架了神愈者，用她威脅我解開封印。那時候，我早已意識到我創造的東西有多危險，所以拒絕了他……可能更多的還是因為神愈者……我還記得毀滅者把魔杖抵在神愈者的脖子上，也記得神愈者哭喊著要我殺了她……然後我真的殺了她，甚至沒有猶豫，這麽一來封印就不能解開了……事情也應該圓滿結束，可是……”

薩蘭感到永生之地的空間變得極其不穩定，身後的水晶森林開始一點一點的破碎，散落的水晶映照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光，淒美異常。下一秒，空間又一次回覆了穩定狀態，平靜的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……奧利亞瑞安也再一次開了口。

“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，大概是煉金生物吞噬的感情也有一個限量，或者說感情本身就是一個模糊的概念……在我親手殺了她的那一刻……我確確實實感到了久違的痛苦，久違的感情流露……她帶著微笑倒下，眼角還留著淚……當時的情況非常混亂，但我還是聽到了，她在最後說了‘沒關系’……那一刻……說實話，我感到了無比的痛楚，似乎所有感情都回來了。也就是在那一刻，我殺死自己心愛的女人的那一刻，我意識到了危險性。我發現，比起影子，我本身的存在要危險的多……而在那時，唯一能夠阻止我暴走的人已經被我親手殺死了……所以我選擇了自我封印……永遠的。”

說到這裏，永生者突然停了下來，一股強大的氣息壓向薩蘭，讓他無法動彈。無力感湧上心頭，他切實感受到了，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。

“我在封印自己的時候還封印了剩下的一只影子……沒想到它的封印被解除了……現在的你是這個世界最大的威脅，即使你是我選定的繼承人……你的生死由回答決定……薩蘭，我問你，能阻止你暴走的人……還存在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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